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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人 妻子 老伴!

2019/08/20   維加斯新聞報
文:佳 湘

          我讀大學時是住在臺北近郊姥姥家，老爺（外公）退休後和姥姥每天打麻將消遣，牌友總是那幾位老鄰居。有一天放學回來見到一位新牌友，姥姥向我介紹說：這是周姥姥，可是這位周姥姥當即打斷說：別把我叫老了，叫我周媽媽就行了。大家笑著說：自貶身價，比我們都矮了一輩。當我走向自己的房間時，周媽媽在問：這是誰呀？姥姥說：外孫、在臺北上大學。過了幾天之後，回到家中，發現周媽媽的身邊坐著一個黑衣黑裙短髮的女孩，大眼晴蘋果臉，面帶笑容，那當然是周媽媽的女兒了。
      沒過幾天姥姥跟我說：周媽媽想請你給她女兒作家庭教師，好在很近，人也挺和氣的，禮貌上總得去看看吧，願不願意你自己決定。的確僅隔了一條半街，人也很和氣，女兒叫小燕，在靜修女中讀初二。於是訂下每週二、四，每次一個半小時，陪她溫習功課。大約一個月後的一天，她跟我說：學校要舉行班級講演比賽，先在各班內舉行，每個人都得參加，請我幫她寫講稿。我問了題目，一面幫她溫習功課，一面起草。這類事難不倒我，從中學到大學真的是身經百戰。在結束課業前就幫她擬好了，把草稿推到她面前，對她說：你讀讀看，是否合適？下次上課時再修正。隨即發現她們母女都面露喜色，或許她們以為我會拒絕？或許過幾天我才會交卷？沒想到我還真有點本事，二十分鐘一揮而就！
      下次上課時我叫她讀一下講稿，並指點何處要放緩，何處要加強語氣。她很聰慧一點就通，因此、我們三人都十分開懷。她也沒讓我們失望，一周後她居然得了全班第一。後來她也參加了班際比賽，但未得名次，那是她第一次參加講演比賽，也算不錯了，她母親尤為得意。
        不久我成了她家的常客，週末周媽媽也帶我們看電影吃小館。還有二次去看她們的親友。我漸漸的明白了，我具有雙重身分：一是家庭教師，一是她母親欽定的養老女婿，誰都沒明說，但我默默的接受，心中還有一絲絲的甜美。如此平靜的相處了四年，從她初二我大二，一直到了她高二我大學畢業，並考上當年最好的工作， 是政府的外貿銀行。在這四年間，從她十四到十八歲，真的十分愉快。可能她是獨生女，嬌縱貫了，初中時代的天真活潑當然可愛，可是到了高中依然故我，那就不是天真活潑，而是不成熟和幼稚了。我們之間有八歲的差距，形成了代溝，她感興趣的我認為淺薄：我感興趣的她認為枯燥，不能充份交流，情感無從滋長。記得有一次給她上課時，她有一個同學到訪，於是我停課坐在一傍與周媽媽聊天，她們輕聲細語的說悄悄話，依稀的聽到她們的對話：「你多好運呀！媽媽幫你找了個男朋友」：「才不呢！他管我比我媽還嚴」。可見我是個呆頭鵝，祗會幫她補功課，不會陪她玩。後來、由於上班方便不住姥姥家了，跟她不再是鄰居，因此不常見面。但最後的絕裂是她放棄了上大學的意願，祗顧眼前的快樂，沒有未來的展望。我們之間沒有爭吵，沒有怨懟，很自然的漸行漸遠。周媽媽想盡了一切方法捥救與搓和，也都枉然，我們仍有往來，還是朋友，但已經不是情人了。
      我工作機構的每個科室，都有幾位品貌和學識都不錯的女同事，雖然都十分優秀，可是都不來電。每年都招考一批新進的大學生，新人報到時，我們這群未婚年輕男士，對新進的女生，都眼露青光！其中有一個氣定神閑，莊重正派，以至有些嚴肅，絕不是溫柔小貓，她就是本文的主角：我的情人、妻子和老伴。

      情人：同在一個大辦公室，同進同出，不單知道彼此的存在，而且有自然接觸的機會。況且經過大學和工作錄取層層的甄選，應該都有不錯的水準。她是學財經的，我是學法律的，我比她年長四歲，相當般配。第一次約她外出，記得是火車站旁新開張的 「金龍咖啡廳」。那裡燈光柔和，放的不是歐洲的古典音樂，也不是美國的流行歌曲，是南美洲的熱情舞曲。對坐空調雅座，四目相視，談生活、談未來，有談不完的話題，與以前的小情人無話可談截然不同。她雖然剛剛大學畢業，可是她從大三就開始工作，是晚間在廣播電台當播音員，因此、比一般大學畢業生成熟。當年還沒有電視台，廣播電台的播音員也是令人羨慕的工作，甚至稱之為「廣播明星」。她很大方不會嬌柔造作，相識一段時間後，第一次我想拉她的手，她不但不躲避反而伸手向前，當我握住她的手時，立刻有一股熱流湧動心頭！好像茫茫人海中，我追尋的目標終於出現在眼前！有說不清的喜悅。待心氣平靜後，感覺她的手很堅實，似乎有點意外，怎麼比我的手還硬呢？隨即想到一則古訓：「男子手要綿，手綿有財又有權：女子手要柴，手柴有德又有情」，還進一步警告：女子的手若軟如柔夷，可能水性楊花。反正當你對她傾心，自然會找到最好的說詞。

      妻子：人為什麼要結婚呢？我的理解十分簡單：一對相悅的情侶，最初一個禮拜見面一次：然後想天天見面，見了面後又不想分手，分手後六神無主，魂不守舍，其結果就是結婚在一起永不分離，這就是結婚最好的理由。我找好了房子開始裝修，媽媽生病住院，請她出來幫我監工，一次週末下班回來，小燕已經到訪，得悉我將成婚，特奉母親之命給我送來賀禮，並祝我永久幸福，婚禮就不來參加了，眼含淚水說不下去了，我站在對面相對無言，媽媽看在眼裡，察覺其中的淒楚。我在門口跟她說再見，媽媽命我送她到公車站，一路上二人低頭無語，這段路似乎比平時漫長，到了車站不久，遠見公車駛近，她上前一步，給我一個告別的輕吻，掉頭登車而去。她比我勇敢，令我抬不起頭來，待公車揚塵而逝，我才頭腦空空的返回正在裝修的新房。
      請容我在此插上一句閒話：人生中 有許多莫可奈何之事，婚姻就是其中之一。為什麼許多婚前愛的死去活來的情侶，婚後不久成為怨偶？其中的原因甚多，主要的是相愛容易，相處難。婚後才發現性格不合，但另外也有些是婚前太注重「顏值」，當然好看十分重要，若是看得不順眼，一切都別提了。不過「顏值」不是一切，不論貧富，婚後都得過柴米油鹽的生活，再美也不能每天都花枝招展坐在客廳中，等待「開鏡」吧？ 那是好來塢劇場，不是真實的人生。美貌是十分脆弱的，常言道：人無千日好，花無百日紅，越美的東西越容易退色。況且即便是西施，娶到家中，同住一個屋頂之下，一個鍋裡吃飯，一張床上安歇，久而久之習以為常，她的美就視而不見了。因此、美人也得有內涵來充實：善良正直是品德，柔和樂觀是性格，操持家務，相夫教子是份內的工作，古人稱之為「婦工」。因此、一個稱職的妻子應有：婦容、婦德、婦工，三德具全，才是一個完美的伴侶。假如祗是個繡花枕頭，外表靚麗，連西方人都稱之為膚淺 （skin deep）。更何況歲月不居，皮表之美終將逝去，到老了需要氣度、成熟、風華來充實。
      婚後我們選擇住在郊區，喜歡安靜和清新，當然租金也低廉，可用同樣的租金，居住較大的空間，而且還有庭院。住得遠了，已經超出上下班交通車接送路線。於是買了一輛摩托車，不搭交通車還可每月領到交通費，用來支付摩托車的車款。有了摩托車除了上下班外，還給我們更多的自由，下班後不需即刻回家，可以逛街或購物，週末會親訪友，也不必再擠公車了。大女兒出世後，妻子一手抱著幼小的她，一手摟著我的腰，一家三口同乘一車，十分親密風光，當年有一輛摩托車比現在的汽車還拉風！女兒一歲時即會用小手握著車把，騎坐在油箱上，妻子側坐在後座，撐著花傘遮陽擋雨，那真是一幅美好的畫面，回想起來心中仍浮出一個甜美的回憶，不過當時年輕，美則美矣，現今想起來真的有點驚心動魄。
      夫妻倆工作都很努力，受到上司們的賞識，在工作中磨練成長，節節升遷。不過也沒放棄開闢新天地：美國大學研究所入學許可寄來了，英文託福測驗也及格了，我得決擇是否要放棄工作，暫別妻女，遠赴異鄉，挑戰毫無把握的未來！這一大步連老父都不贊成，想不到的是，妻子卻堅定鼓勵，怎麼也沒想到她竟如此的堅強，沒有哭哭啼啼的說：丟下她和女兒怎麼辦？什麼時候我才能回來？
      辦好了護照，下一步就是去美國領事館申請簽證。有經驗年長的上司們，好幾位都有兒女在國外，看到我的託福成績不是很高，擔心不能順利得到簽證。正好副局長的機要秘書也在座，主動代我向副局長索取一張名片，名片上僅用英文寫道：介紹某某人。讓我去見Miller副總領事。這位副局長是黨國元老的公子，美國留學歸來，與Miller常在國際俱樂部喝咖啡打橋牌。我到了領事館把所有檔送上，Miller忙著翻閱證照，連眼皮都不抬，覺得情勢不妙，想起了那張名片，趕緊送上，還真管用，Miller立即問到：「How do you know George? 」，George就是副局長，我靈機一動，趕快說：
「He is my boss」。二話不說即刻簽名蓋章，真的是朝中有人好辦事，中外一樣。回到辦公室，大家向我道賀，機要秘書拿過我的護照一看，馬上說：你發了！他解釋道：一般留學簽證，都在開學前一個月才放行，美國大學開學都在八月底，現在才四月中，沒有限制啟程日期，隨時都可登機，到了美國先去中國餐館打工三四個月，賺足一年的學費。當年台灣的留學生不論貧富多半如此。
      起程赴美時，妻子抱著女兒和一些親友到機場為我送行，妻子沒有落淚，我卻差點臨陣脫逃！在關口分手時，女兒高聲哭叫一聲：爸爸我也要去！我的心都碎了。
      閩南語把妻子叫「牽手」，我的理解是，妻子本是風雨同舟掌舵劃漿的二把手，由情侶成為夫妻，將成為一生中相依相偎的戰友。放棄了台灣安穩的工作，來到了新大陸從零開始，兩個人赤手空拳胼手胝足，不分晝夜各盡全能，終於可以過上安定的生活了。讀了二年書，再用一年半創業，不到四年的時間，全家在美團聚，開汽車買洋房，過著美式中產階級的生活。安定的新生活中最高興的是每逢星期天早晨，和三個兒女圍坐在一起看卡通影片，歡聲笑語不斷。妻子從廚房中高聲呼叫：趕快一起來吃飯啦！全家五口齊聚桌前，一時風卷殘雲，杯盤皆空，祇聽得三小一起歡呼：爸爸、媽媽，好吃謝謝！心中的安慰與滿足，真的是：「南面王不易也」。記得有句俗話：「愛子心無盡，歸家喜及時」，每天忙完了工作匆匆趕回家中，祇要聽到車庫門一響，三個兒女不管在作什麼，都一起奔跑下來等在門口，見到我齊聲歡呼，有的拉手，有的抱腿，然後紛紛的追問：想我了沒有？我得馬上，用手摸著心口說：想啦！他們就高興了。有的時候我故意指向唇邊，他們都紛紛大叫抗議。這都是跟我學樣，要表明是心想，不是嘴想。我深愛每個兒女，他們都給我無限的喜悅和安慰，可是我從未給他們換過一次尿片，也沒給他們洗過澡或是餵過飯，都是妻子一手包辦，我僅是帶他們一起淘氣，一起玩。
      都說美好的時光過得特別快！在不知不覺中他們在歡樂中長大了。在美國的孩子，一進大學就如同羽毛己豐的小鳥，振翼高飛，一個個飛離了老巢，各自獨立。有他們在家的時光，歡樂美滿的像是一個戲院，日日鑼鼓喧天，唱著人生歡快的大戲，當他們紛紛離去，喜劇終場帷幕頓落！突然燈光暗淡，失去了歡聲笑語，靜悄悄就祗剩下了妻子和我，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剛結婚時的二人世界。其實不必傷感，也無需抱怨，這就是人生！結束了一個階段，應該打起精神面對新的挑戰和征程。
 
      老伴：婚後建立起二個人的世界，絕不是童話中一般的美好，得面對真實的一切：除了忙著工作和事業，還得養育子女，再加上內在的和外在因素的干擾，難免發生爭執，如此雙方都得理性，都不可過份，也別想改造對方，最好的方法是改變你自己去適應對方。年輕的時候好像二塊有梭角的頑石，為了一件小事各不相讓，常爭的面紅耳赤，甚至杯葛冷戰。到了這把年紀火氣全消，應該是玉潤珠圓了。經過這麼多年的風雨，終於修成正果，夫妻本是一體，若是傷害了她，其實就是傷害了自己。況且兒女都已長大離家，事業也都放下了，還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值得堅持？各自退讓半步，即時化干戈為玉帛。記得三年前過五十周年金婚時，我曾寫過一首打油詩：

磕磕碰碰五十年，
青絲白髮一瞬間：
苦辣酸甜皆美味！
夕陽彩霞正滿天。

      少年夫妻老來伴，歲月已把火辣的愛情，和甜言密語化為清風明月，現在有的都是諒解、關懷和依賴。二人之間看似雲淡風輕，其實正如空氣和水，時時刻刻無處不在，不可一時或缺，默默相隨和依偎。年輕時把對方的缺點緊釘在眼中，時時擴大，簡直無法忍受，而把優點視為當然，久而不見，於是爭執不斷。可是到老了全然化解了，老伴在我的心中全是優點：1.為人正直，從不苟且。 2.作事勤奮，絕不鬆懈。 3.生活儉樸，向不奢華。不過話也得說回來，任何優點到了極致，就會轉化成了缺點：正直過度就成了冷酷！勤奮不懈會令人緊張：而儉樸過份就忽略了生活情趣！可是這些「缺點」，似曾相識，而且十分親切，突然間我最敬愛祖母的形像顯現眼前。祖母早就仙逝多年了，老伴也當上祖母了，想不到如今她已承傳了祖母的一切美德。
      於是我對老伴的愛，開始昇華了，簡直就是敬畏和崇拜了！我時常提醒自己，我得知足和感恩，許多年紀相仿的友人，有的生離，有的死別，半途折翼，早已是孤家寡人，我到了耄耋之年還有老伴相陪，在不需為五斗米折腰的情況下，她仍堅持去工作。這不單要證明她還有用，同時呆在家中每天看連續劇，吃不香，睡不實，不如去工作還快樂些，等於是運動和消閒。老伴有自己的車，本可自己來去，但是我心甘情願當她的司機，堅持接送，我有三大理由：1.到了這把年紀，許多人都不開車了，因此，開車已經不是勞務，幾乎是特權了。2.最重要的是：我要把握一分一秒跟她在一起，並為她服務。3.還有一點私心，每次接送她，仿佛又回到當年未婚前約會的情景。
      常言道：十年修得同船渡，百年修得共枕眠。我倆由情人到夫妻，由夫妻又到了老伴，共同攜手走過人生三個圓滿的歷程，真的是既幸運又浪漫。最後：衷心祝福天下有情人都終成眷屬，並白首偕老。